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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曼曼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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帝心

十三年前,姐姐擦了擦眼泪,拎起行李往学校门口走去。

她又把行李放在地上,走回到我跟前,她伸开双臂抱了抱我。沙哑的声音在我肩头萦绕:替我读郑大吧。

2023 年的 12 月 11 日,郑州下了一场暴雪,如三月份那场和雨晴老师重逢时的初雪一样,银装素裹了整个城市。

我一早就知道大雪封路,会影响我飙电动车的时速,所以提前一个小时出门,学校在五公里开外。刚出门,和另外几个骑车赶路的陌生人一起摔在门口的雪堆里,遂推车回家,改为步行通勤。45 分钟,暴雪里赶路 5 公里,背着电脑键盘数据线,负重前行,因担心影响大学授课而急于赶路,摔倒 11 次。

依大学课堂要求,先点名答道,看到生活委员裹着厚重的蓝色军大衣,这让我想起一段往事来。

2016 年,郑州西四环,暴雪。办公室的女老师们都穿起长款羽绒服,雨晴老师扯着自己的旧棉服骂我:我连买新大衣的钱都没有,你就别天天欺负我了。

在此之前,我从她的办公桌上顺走过一个抱枕,两包干吃面,一袋坚果,三卷卫生纸,四杯柠檬水。。。

那天我很豪爽地告诉她:等我学成归来,月薪过万,必买大衣送您,就当是学生给您的回报。离开时又从她的桌子上顺走了两颗橙子。我听到王老师嘲笑她:你怎么招了这么一个神仙学员,挣他 50 块钱的提成,祸害你半年。血亏。

那时候黑马在郑州刚刚落成,我是第一波学员。

如果把时间拉回到更早的节点,我读了四年大学,从不学习。在本该努力求学的年纪,荒废了整个年轻时代。

大学毕业的时候,压根找不到工作。那个时代不像如今,再不济还有诸多电子厂可以打螺丝,好赖总能吃饱饭的。那时候互联网还没有大热,更没有短视频平台之类的,我急需一份能填饱肚子的工作。处处碰壁,面试啥也不会,后来只能搬砖,帮老师傅打下手。

我这里说的搬砖,是真的搬砖。不是形容词。就是把砖头从卸车处,搬到墙边,给大师傅砌墙用。要保证速度,不能让师傅等着砖来。

准确来讲,应该算是夹砖,左右手各一个铁钳子,一次夹 5 块砖头,用力握紧,提起。然后送到墙边,如此往返。一天出血泡,三天出茧子,你若是坚持一个月,那手掌便不觉得疼痛了。

挣到的第一桶金,就是搬砖挣来的。承包方来给大家发工钱。我们这种打杂小工一个一天 160。懂技术的则很值钱,瓦工木工和电工价位各不相同。算清楚数额,交给工头,工头再给我们发工资,小工一人一天算 80。

那时候我的梦想就是以后可以当工头,招一个小工,一天怒挣他 80。想想都爽。

在工地的日子是很苦的,整个人暗下去,每天只会弯腰干活。倒是能吃,一顿三五个馒头,两大碗菜汤。

我用这第一桶金请庄生吃冒菜。点的爆辣。庄生彼时还没毕业,他问我下一步作何计划,我一时没理会他的含义,只低着头大口吃冒菜,辣的我满头冒汗,我说:什么下一步。下个月发工资是满月的,能有两千多。

庄生又问我,这份工作在未来能让你回忆起来的时候都觉得可以吹牛逼吗

我反问他:郑州工业大学的体育场观众席,是我盖起来的。算吗。

彼时的庄生在大学里读计算机专业,他学好所有专业课,还自学了课外知识,他甚至自己还搭建了网站,通过某种技术手段变现挣了点小钱。我当年对 IT 一窍不通,只知道大概是到各种贴吧发水贴,一条 1 毛 5。

庄生说你知道进制转换吗

他开始激昂流畅给我讲解那些晦涩难懂的算法。讲罢,激动的告诉我,最近再研究进制,颇有心得。忍不住给你分享。你可能会觉得很是无趣吧。

我拽下来一截劣质卫生纸擦了擦一脑门的汗。用不太利索的词句赞赏他:听不懂,但是能感受到逻辑清晰,节奏明快。

我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告诉他:我要学编程了!!!这就是我下一步的计划!

庄生反问我:什么 78 情况。啥意思!

我告诉他,你刚才给我讲的一大串计算机专业的东西,我一句都听不懂。但是我从你慷慨激昂的样子里看到了光,那是一种我渴望的东西。我不知道该如何成为像你那样可以侃侃而谈。但是我知道,只要全力以赴,总是有可能靠近你的。

我要学着你的样子去学编程,然后有一天也能滔滔不绝地讲出一大堆东西来

你这一年来自闭抑郁,除了跟我能开口说话,其他人正常沟通都做不到。你去面试房产中介,面试桶装水送货员,没记错的话还面试过保安,因为你在面试的过程中无法张口发出声音,被人误认作是哑巴。你甚至去丹尼斯买东西都没有能力跟售货员对话。最后你只能去工地搬砖谋生。这样的你怎么能学编程呢。

服务员路过的时候,我张大嘴巴用尽力气喊出两个字:结账!

那两个字喊得我震耳欲聋,荡气回肠地在肺腑间炸了几个回环,及至嘴边,变成了柔声细语,连坐在旁边的庄生都几乎听不到这两个字的发音了。

我不服:我一定会成为像你一样健谈的少年。

当你知道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,做成什么样的事情,那就去全力以赴。

我开始跟搅拌机打招呼,开始问砖头为何身上有裂纹。等到我能给打饭的婶婶用语言表达出想多吃一个馒头的时候。我就知道,我已经可以不再搬砖了

工头没有拖欠工资,像送瘟神一样让我赶紧走。

身后是细碎的议论:昨天他对着新砌的墙跟砖头聊天呢,精神不正常。

雨晴老师是接待我的课程顾问,她给我巴拉巴介绍不同学科之间的异同。让我在 PHP、前端、Java、UI 等学科之间选一个。

我告诉老师:选最难的。雨晴老师问我:大点声!

我拍着胸脯告诉她:选他妈的最难的!!!

雨晴老师:那就学 Java。你嘴巴张那么大干嘛!

每天课间十分钟我都会冲到楼下去跟海棠花聊天,同落雨前慌张的蚂蚁讲话。等到蜀葵长得旺盛时,我已经可以跟雨晴老师开玩笑,甚至顺走她的零食了。

当年的黑马是 IT 机构里最创新的模式,招本科以上学历的学员,免费学习一个半月的基础课程,然后参加编程考试。如果做不出考试题。便不允许进入正式的班级学习。

考试前一周,雨晴老师问我有没有信心考过。

我已经有能力跟她开玩笑:有一个算一个。谁都可以考不过,我必须能考过。

后来我们那个班级只有一个笨蛋没考过。

我还记得那个班级不乏 211 和 985 名校,他们大多都是计算机专业出身。

梅老师安慰我说,没关系的,毕竟你不是计算机专业,此前也从来都不曾碰过电脑。所以会学的慢一点,别气馁。

我还记得梅老师在此前拍着我的肩膀问我:

兄弟,没有恶意哈。我们招的学生不是说都要本科吗。你是?高中?

我拍着胸脯告诉梅老师:别啊。我本科!正经本科!差点郑大的那种正经本科!那您能再给我讲一下为什么 int 类型的变量不能赋值我的名字吗。

那个唯一没考过的笨蛋就是我。我拿着借来的一万多现金去表达诚意:我当场交钱,给你们送钱。以后不管学的好歹,哪怕找不到工作。跟你们没有关系。

他们让我带着现金去某内学。据说那边只要交钱就可以学。你不想学也会洗脑让你学。

后来雨晴老师帮我申请了复读一次的机会,如果再考不过基础班的考试,连复读的机会都没有了。因了前一个半月的铺垫,第二遍学习时打通任督二脉,豁然开朗,甚至体会到编程的乐趣了。轻松进入正式班级的学习,开始期待毕业后月薪过万的逆天改命了。

每当郑州落满了皑皑白雪,回忆就勾上了心头。

当年的那个冬天,办公室里女老师都穿上了长款的羽绒服。只雨晴老师还是破旧的短款棉衣。我去办公室看她,顺便吃了她一颗橙子。

雨晴老师委屈起来:我把你招来就挣了几十块钱的提成,你却天天欺负我。我穷的连大衣都买不起,你少吃点吧我的哥

她扯着自己破旧大大衣给我看,又把桌子上的橙子往怀里扒拉,护食的样子可怜极了。

我这人见不得女孩子委屈,就当场安慰他:等我学完毕业,必月薪过万,定买大衣送你御寒。

临走时又顺走了两颗橙子

后来我毕业了,月薪三千五。扣除乱七八糟的东西。到手不足三千。

但是那些学的比我好的同班同学,学历和能力都很硬的他们,轻轻松松在郑州月薪过万了。

那是一个很真诚公平的时代。

IT 机构用良心做教育,他们让学员免费学习一个半月分文不收,通关考试也正经把关,他们此后全国出名,慕名报班的无数学子让他们赚的盆满钵满。

市场也会善待努力付出的人,好好学技术,就会有公司开出天价高薪虚位以待。

我一个月三千都不到!我买个鸡毛的大衣送人啊。

从前觉得三年五年长似一生,如今回过头看,世事变迁,十年八年好像也不过是指缝间流转的小事了。

23 年伊始,雨晴老师联系我说她入职了一家新创办的 IT 机构,入职的都是当年我在黑马认识的原班人马,邀请我去看看。她说我已经在圈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,希望我能去参观一下,如果能帮他们招生宣传,就更好了。

三月的郑州下了一场暴雪,我买了大衣送给雨晴老师。算是对当年承诺的兑现。我也认真参观了他们的公司,详细了解了他们的理念。

他们说现在的 IT 机构大多都在想着法子挣钱,甚至骗钱。他们想秉承当年的初心,认认真真做教育。不坑不骗,也不套路。

所以,他们两个月就倒闭了。

这是一个很痛心疾首的时代

坑蒙拐骗大行其道,真诚待人就会死。真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,修桥补路无尸骸。

我送的大衣应该还算合身,至少它够大啊。

没错,跟我的生活委员是同款。

雨晴老师说,回想当年,初见时,还是一个口齿不清的少年。现在竟然摇身一变,站在大学的课堂上侃侃而谈了。

雨晴老师还说,这大衣是真的丑!!!

踩着三月份的雪走在这孤寂的城市,回想着一路走来的历程。好像小有所成,又好像一事无成。好在精诚所至,勇往直前。

十几年前的夏天,我和周扒皮站在高三的走廊外,同学们按照月考名次陆续进教室选座位。他是我的同乡,亦是初中时的朋友。他是个很垃圾很垃圾的学生。每次考试倒数第一名,数学英语一塌糊涂。

等同学们都选完座位以后,班主任冲我们挥挥手说,你俩一起进去吧。最后一排靠空调,还是你俩的位置。

我说过,他是一个很垃圾很垃圾的学生,每次考试倒数第一名。我觉得跟他一起进去很是丢人。所以我跟班主任抗议:应该我先进去选。

班主任:还是你俩位置,选啥!

我:我先选!

然后我把自己的书放在他的位置上,坐在他的凳子上。等他进来的时候,他只有最后一个空位置可选了。那是我曾经的位置。

周扒皮踢一脚我的凳子:你傻逼吧。

高三氛围紧张,每两周摸底考试一次,每次出了成绩都会按照名次陆续选位置。我们俩蝉联了很多次后两名。但是我总是稳稳压他一头。

我每次都要和他调换一下位置。这是我作为倒数第二名唯一的权益了。

第一学期还没结束的时候,班主任把我们俩喊出去训话

你们俩别捣乱,不影响别人学习,安安静静的待着,睡觉都行。我就当你们是好孩子。明年复读一年,努努力,我再教你们一年,考个大专也是不错的!

班主任还说:别他妈的总掰空调叶子!!!

周扒皮当着班主任的面一拳打在后门的门框上,手背汩汩流血,班主任吓了一跳。

周扒皮竟然指着班主任的脸说话:我是要考郑大的人!你跟我说复读一年考大专!!!你等着,我证明给你看。

他一拳打在门框的时候,其实我并没有很是惊吓,但是他说他要考郑大,我着实吓了一跳。在心里嘀咕:就咱俩这逼样子。你没睡醒吧。

周扒皮怒气冲冲回了教室,他甚至踢了一脚我的凳子撒气!

班主任示意我转身,姐姐正从远处走来。她是一个很优秀的学霸,进可读复旦,退可守郑大的那种。老师们都很喜欢她。是我亲舅舅家的女儿。跟我同年高考。每次回老家,她都是正面教材,而我则是反面了。

姐姐说母亲癌症晚期,已经在郑州住院了。

她的母亲,就是我的妗子,有些地方称呼舅妈。他们家孩子多,全靠舅妈卖凉皮烤红薯挣钱糊口拉扯起整个家。现在唯一的经济来源也断了,生命也走到了尽头。姐姐好像理所应当是要辍学的。

我怔在当场,只觉得天旋地转。仿佛时间静止但空间却无限扭曲。我说不出话来。

后来我不再和周扒皮嬉笑打闹,不再闲着没事去巴拉那个空调叶子,也不再拖着腮帮子看窗外的凌霄花今天有没有爬的更高。我用生活费买来了全部学科的五三模拟,十年来的高考真题试卷,英语报纸,厚重的能砸死周扒皮的王后雄学案。

高三的老师是不讲新课的,因为在前两年就已经讲完了三年的知识点。高三用来刷题和讲解重难点。

我每天雷打不动,两点钟把手电筒从嘴巴里拿出来躺下即入眠。三个小时无需闹钟自然醒来开始从零学习高一高二的知识。

高考结束的时候,我去跟姐姐卖凉皮,城管来了就收起桌子撒腿就跑。

她一米五的小小身躯卖力蹬着三轮车跟城管打游击,我跟在后面跑

录取结果出来后

对不起,我没有考上郑大。但是我真的做到了全力以赴。

姐姐扒拉了一下我的满头银发,心疼起来。

我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头发逐渐变白直到全部银白的。像生了一种奇怪的血液病。

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后来的日子里,曾经银白的头发为何会复黑。甚至去咨询了学医的朋友,他们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
也是,医生说舅妈癌症晚期,放疗化疗以后如果命运眷顾,最多还有一坤年寿命。但是十多年过去了,舅妈依旧活着。

倒也不是大夫危言耸听,当时那一层楼的癌症晚期病友,后来确实没人活过两年半,大多人都在半年一年内殒命。

或许精诚所至,真的会金石为开。

我和周扒皮一起去跟班主任告别的时候,他对我们两个竖起大拇指。

班主任对我说:你是一匹黑马!(我当时不知道自己会在未来成为黑马学员,他估计会算命)

班主任对周扒皮说:真厉害!三本也是本科嘛。

周扒皮是个很执着的人,他的理想是在郑大!是 211 名校!!!自然是瞧不起三本的。

他去读了高四,又被班主任教了一年。再次高考时发挥失常,走了一个大专。

我就说班主任会算命。他一早就说过:好好努力,我再教你一年,考个大专也是不错的!

人生总是如此,草蛇灰线,伏笔千里,跌宕起伏,铺展开来。我们无法预言命运的齿轮会如何转动。

但是我知道,我的运气向来很差,别人轻松完成的事情,我总要付出十二分的力气才能稍有起色,所以只好全力以赴,用力点,勇猛些。

希望你也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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